悲伤的六月
文/张怀旧
死亡
死人了，六月，我总是看到死人。
前天，老家传来消息，隔壁的二大爷死了，这消息是他孙子告诉我的，他孙子叫“三侠”，比我大几岁，父亲早逝，母亲在他十四岁那年跟人跑了，他目前在长江中的一条船上帮人用机器吮吸江底的沙子，老板的生意这几年一直很好，所以严格来说，三侠是没有假期的，但他每年春节都要请假三天回趟老家看看他那快要死了的爷爷。二大爷每年都要到邻居家给他的孙子打一个电话，一般都是在春节前几天，电话一通，他就说：“喂！是三侠吗？我还没死呢，你啥时回来？”三侠说：“哦，知道了，我会回去的。”说完这些，双方就挂电话，因为二大爷知道那是长途，不宜多说，而且他的目的只是告诉他的孙子他还没死这么一个事实，至于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
十年前，二大爷75岁，瘦骨嶙峋，驼背，口齿不清，脸皮看起来就像蒙了一层褐色的毛线衣，纹理清晰可见，我那时候刚高中毕业，总是听人说，二大爷估计活不过今年了，人们总是这样议论着，一直议论了十年，这十年里，二大爷也一直在等死，所以他每次打电话到船上，都会对三侠说“我还没死呢”这几个字，就好象对自己依然活着这件事感到很失望、很不满、很不好意思似得。而三侠每年都要请假回家看看他的爷爷，他一般都是急急忙忙除夕之夜赶到家，陪爷爷吃顿年夜饭，第二天一大早不是冒着寒风就是踏着鲜雪继续来到船上吸沙。也就是说，三侠每年陪爷爷的时间就是除夕之夜那几个小时，一顿饭，再加上一个电话，这就是三侠跟他亲爷爷的全部故事。
这次，三侠跟他爷爷都没有等到春节。前天，三侠在电话里忍不住哭了出来，老实说，这是三侠小学毕业后，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哭。
离去
亲人的离去未必就比恋人的离去更让人惨痛。
二大爷终于死了，他终于不再因为自己的活着而感到内疚了，也没有人再议论他什么时候会死了，二大爷可以瞑目了，我想三侠回到船上一定很快就忘记他的爷爷，而他每天需要面对的除了老板就是江面上不断鸣叫的警笛。就如同我一样，深爱着的人离去了，我却久久不能忘记，我每天需要面对的除了老婆就是儿子不断啼哭的声音。我常常因此而悲伤。
我习惯称她为“小高”，因为她跟我做爱总是有着连绵不断的高潮。小高刚结婚半个月，我们原先只是打算玩玩而已，没想到在我们分别之后，她却给我发来了短消息：成功而快乐地互为彼此的一次性奴，分手之时，拥抱过后，却有了扯心裂肺的疼痛。我问她回去之后吃避孕药了没有。她说：如果老天这次能让我怀上你的孩子，我不生下来我就不是娘养的！
迷失
以前有个女的将她的初夜给了我，后来我就没有搭理过她。最近我穷得连买烟的钱都没有了，她却突然给我打电话向我索要五千块钱“开处费”，我说，要钱没有，要吊一条！
三天后，突然派厕所的人给我打电话，叫我送五千块钱过去，说我妹妹卖淫被抓了。我到那一看，原来是她，哭得很可怜，她说出了这种事，不敢跟任何人说，只有我能帮她了。于是我回去找我其他几个女人凑了五千块钱给我们的干警送了过去。
她走出审讯室，说，谢谢你！我说，你好好的卖什么淫啊？是不是为了故意气我的？她说不是的，是因为她最近堵球输了一万多块，没钱还债，才出此下策。我说你堵球点子背也就算了，怎么卖淫点子也那么背？第一次卖就被抓了。她说，不，是第二次。
我说，早知如此我就提前付给你那开处费了。她没听到，径直朝那家酒吧走去，在那里，有很多性感的足球婊子。
重逢
并不是所有的重逢都值得感叹，并不是所有的离散都值得惋惜，这些东西，比起自由，都不值一提。
我与潘妮的重逢是在监狱。上次我去上海的时候，她才刚刚染上毒瘾，这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很多人都以为她的谋杀是因为她的吸毒，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潘妮的在怀孕之前早就成功地戒毒了，因为肚子里有胎儿，所以她没有被抓进戒毒所，也就是说，是她自己戒掉了毒瘾。
忘了跟你说了，潘妮是我高中同学，不算校花，但足以算得上是班花。她后来考上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大学毕业后没有回到家乡当教师，而是去了南方一家香港企业的做了总经理助理，没几天就被总经理的公子相中，后来就不上班了，后来就结婚了，再后来就有了女儿。总经理，也就是潘妮的公公，三代单传，他要求潘妮必须给他生个孙子，否则就离婚。潘妮因此遭到了冷遇，于是她学会了吸毒。其实吸毒并不可怕，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上瘾的，我也吸过几次毒，但一点毒瘾都没有。潘妮的毒瘾是很大的，但为了生个健康的儿子，她在戒毒这件事上表现出令人折服的坚强毅力与伟大决心。但她没有想到，她依然生了个女儿，很自然地，她在产房收到了一纸离婚协议，看完协议，她掐死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女儿，而大女儿就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切。
通过某个熟人我了解到，潘妮将在国庆节的宣判大会结束后被执行枪决，但我探监的时候，没有说出她的未来。
六月，春天未过，夏天未来，真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日子。这个月才过去一半，在我身边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害怕接下来的半个月还会发生点什么，所以我决定关机，一个人到天安门去旅行。不过我依然会写字，带着我的笔记本，记录着我真实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