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逯河清 转自http://qrfl.01du.com

暮秋时节，我捧一把黄土，洒向故乡的方向，遥祭我的父亲。父亲！你那永远沉寂的灵魂依然有火在燃烧，它能温暖这曾经被你依恋被你耕耘的冰凉的黄土么？ 父亲是土地的儿子，他曾梦想当一个农民，却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名教师，直到被埋进土地的前三天，他还在念叨着：我要回去了。 透过时间的烟云，我看见爷爷让光着屁股的父亲跪在地上，用一根高梁杆子边打、边训斥：“你这个没出息的，一部《论语》可以治天下，你说没用，偏要种田，我要你说《论语》有用，才准起来吃饭！”倔犟的父亲却连说了三声：《论语》没用，就是没用，跪死也没用！ 于是气绥了的爷爷终于扔下了棍子，无奈地说：不是论语没用，是我老了没用，唉，教了一辈子私塾，却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但父亲竟然扔掉《论语》做成了学问，在爷爷失望地告别人间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立名牌大学，以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的丰采，写下血书誓言，告别故乡山水，来到鄂西北教书，竟继承爷爷的衣钵，教出了许多社会名流。 透过时间的烟云，我看见父亲又跪在地上，胸挂牛鬼蛇神的牌子，头顶黄土，他尽量想挺起受伤的腰杆，却办不到！ 泪水突然模糊了我的双眼，打湿了我的灵魂！ 父亲写信给母亲说：“孩子出世后，别让他读书，让他种田，为革命生产粮食！当农民光荣！” 透过时间的烟云，我看到被遣返的父亲，在故乡洒满暮秋阳光的小路上，吃力的拉着板车，童年的我帮父亲推啊，推呵，怎么也推不走。这板车碾碎了我的童年！我哭着说：父亲，我真没用，父亲停下来，深情而慈爱地望着我说：你会有用的，只要不哭！在父亲的目光下，我的童年缩短了。 我和父亲手上的茧子一起成长着。少年时，父亲说：“我要早点给你找个媳妇，我们这个家庭怕找不到，就找我一个同学的女儿吧！”我说：我不要媳妇，我只要父亲，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了。父亲说：“你还是读点书吧！我不能对不起你，就当个读过书的农民吧！于是我第一次当着父亲的面嚎啕大哭。父亲拍着我的头说：这孩子长大了！ 父亲死在他平反的那个晚上。 一封平反的信使他喝下了半斤酒，他拉着已长大的儿子走在暮秋的田野上。他对儿子说：你还是要读书，读书可以干大事，你爷爷说得对，一部《论语》可以治天下，这天下又要大治了，你就当个农民知识分子吧！ 父亲说到兴致极高时，突然倒下了，我感觉到面前倒下了一座大山。父亲倒下时，再也没站起来，他注视着暮秋夜空的星星。喃喃地说：我对不起这个世界，我要回去了。孩子，全靠你了！ 我觉得自己同时失去了整个世界。 父亲临终的话，成了营养我一生的学问。我自己也用汗水，挥洒父亲的疚愧，挥洒我的人生！ 暮秋时节，我抓一把黄土，遥祭父亲，只想在另一个陌生世界里，抚慰一个平常的灵魂！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2-15 04:34:50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