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雁，那情
陪朋友逛街，喧嚣的声音中突然传来一句歌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歌词感人，打湿心灵。我忙问：这是谁写的？朋友说：是元好问。我一下子愣住了，只知道他是金代大词人，却不知他还有这么一副柔情软肠。回来翻找书本，却抖搂出一个爱的故事。元好问的原词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二句，没有“人”字。因为这句词其实根本不是就人而发，而是源于一对大雁生生死死的故事。
一年秋天的一天，元好问去省城太原赶考，这位才华横溢的大诗人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一路上吟诵着“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豪壮诗篇，一路走来，倒也惬意。突然，在一个路口遇到一个猎人，猎人行为让他停下脚步，不能轻松前行了。原来，猎人正在掩埋自己的猎物――两只死雁。元好问好生惊异，猎人以猎物为生，怎么把打到的猎物掩埋呢？上前询问，猎人悲戚地告诉他一个刚刚发生的故事：
猎人埋伏在河边偷袭南飞口渴觅水的候鸟。当他见两只大雁落到水边喝水时，便拿起弓箭射死一只。被射中的大雁倒地，另一只惊慌飞去。但只是片刻，还没等猎人捡拾自己的猎物，那只飞走的大雁又飞了回来。它先是站在同伴的旁边，低头鸣叫，要叫起同伴一起飞翔。同伴没有反应，它又抬头对着天空鸣叫，呼唤同伴，天空才是它们的家乡，不应在河边停留。见同伴久久不动，鸣声由高亢响这逐渐转向悲哀沙哑。忽然，它振动翅膀做了一个让人惊骇的举动：“腾”地直冲云霄，瞬间飞得极高，然后猛地转身朝地面直冲下来，“砰”的一声撞在同伴身旁的硬地上，扑棱了几下翅膀向同伴身边靠拢，最后脖颈搭在同伴的脖颈上不再动弹。猎人看得目瞪口呆，他走到两只大雁身边，都已气绝身亡。他不忍心将两只大雁分开，更不忍心用这两只大雁果腹，就打算把这两只大雁埋掉永远不让它们分离。
元好问听后唏嘘不已：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人们关注的是人和动物发出的声音，却了另外一个事实，动物也有情有意啊，眼前这殉情的大雁不就惨烈得让人心痛吗？于是元好问发生悲天悯“雁”的质问：“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不知元好问那次赶考是否写出了精彩文章，但他途中为这对死去的大雁唱的悲歌却久久让人难以忘怀。
无独有偶，后来读家乡的《府志》，家乡有一座山叫双雁坨，山名出自一个美丽动人的雁的故事。
一年秋天，山中的一个猎人捕到了一只雄雁把它带回家。见它长得雄健可爱，突发奇想，打算把它像鸡一样养起来。于是拨掉翅膀上的羽毛，让它不能腾飞，然后把它放在庭院中和鸡鸭为伴。
第二天清晨，猎人被高亢热烈的雁声惊醒。打开房门，见到双雁和鸣的情景：一只雌雁在庭院的矮墙上和院中的雄雁呼应唱和，鸣声悦耳，充满柔情。见有人出来，雌雁腾飞而起但不飞走，它在庭院上空低飞，更确切地说是在雄雁头顶盘旋，边飞边和地上的雄雁一起鸣叫，声音急切了许多。地上的雄雁头伸向空中，脖颈随空中盘旋的雌雁转动，张开秃秃的两翅猛烈拍打，但终因羽翼不存不能与空中的雌雁比翼齐飞。猎人见状赶忙轰赶雌雁，但不管是用石块投掷还是用长竿扑打，雌雁并不畏惧，只在上空盘旋。直到日落，雌雁才恋恋不舍地向山中飞去。第二天再飞来，又一次和鸣，盘旋，日落飞走。这样持续了三天，雌雁才不见了踪影。此时秋意已深，大概雌雁已经南飞了。
猎人从此细心抚养这只雄雁，把它圈在鸡笼里，用精食喂养，不让它走出庭院半步。渐渐地，雄雁不再眺望天空，最多像鸭子一样围着庭院漫步。后来雄雁翅膀上长出了羽毛，但它已经忘了飞翔，只是偶尔拍打几下，动作已经和家鸡没有区别。猎人放心了，把它重新放在庭院中，不再理会。
莺飞草长，春天来临。又是一个清晨，沉寂了一冬的庭院又被一阵嘈杂的雁鸣吵醒了。猎人走出房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去年秋天飞走的雌雁落在被驯化的雄雁身边，用嘴充满爱意地抚弄着雄雁翅膀上的羽毛。两雁高声鸣叫，雌雁鸣声中充满着热情，像是抚慰受伤的伴侣，又像是见到羽翼重新丰满的雄雁而又露出欣慰;雄雁鸣声中充满着悲凄，像是倾诉心中的伤痛。见猎人走来，雌雁不是急于飞向空中，而是面向雄雁拍打翅膀，意欲和同伴一起飞起。雄雁拍打了几下翅膀，但最终不能腾起。猎人越来越近，雌雁只身飞到空中，像秋天一样在雄雁头顶低空盘旋，鸣叫。但和上次不同的是，到了晚上雌雁不再离开，一直在雄雁上方徘徊，鸣声中充满呼唤、期待、悲哀，雄雁在地面上拍打着翅膀，追逐着空中的伴侣，和它一起鸣叫，但始终不能起飞。猎人很受感动，就给两只大雁准备了吃喝放在院中。可两雁只是鸣叫、盘旋和拍打翅膀，对食物毫不理睬。到第三天黄昏，精疲力竭的两雁已经鸣声嘶哑，雄雁仍不能飞向天空。猛然，雌雁不顾猎人站在旁边，径直落在雄雁身边，脖颈伸向雄雁，雄雁也将脖颈伸给对方，然后两雁脖颈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它们头抬向天空一起鸣叫，哀伤、悲切。猎人不忍看下去默默回到屋中，关上房门。
第二天清晨，猎人打开房门时，听院里毫无动静，然后他看到了令他灵魂颤抖的情景：两只大雁死了，但它们脖颈绞在一处，眼睛凝视着对方。猎人被震撼了，他不忍心分开雌雄两雁一起飞翔的梦想，把它们原样带到山顶埋葬，从此人们就把那座山叫“双雁坨”。
人类的爱是美丽的，纯净的。动物飞禽也有爱，它们的爱不仅美丽纯净，而且更令人肃然起敬。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是高等动物就亵读其他生灵的爱情，更不能忽视他们生命的存在。让我们用心来打量这个世界，用爱来透视这个世界：早晨倾听林中小鸟的和鸣，傍晚欣赏夕阳亲吻大海的深情，春天品味蝴蝶献给鲜花的轻吻，秋天凝望鸿雁齐飞的风景，然后捧出一颗晶莹的水晶心，见证大自然生死相依的爱情。
出自《辽宁青年》200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