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左手你依旧可以弹贝司的,你是最优秀的贝司手。”
半年以后,三里屯的某个酒吧。如今多了一条卖座的看点。独手的女贝司。是的,尤尤又重新回来了。只有一只右手。像一朵盛开着的妖娆无比的花。
可她终究还是离开了,但她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留恋。她说她爱我。她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可我呢?我爱她吗?
她竟也是那“风景线”之一
我是一个北漂,街头卖唱的流浪英俊吉他手,我一直为我随性的职业感到骄傲和舒心。竹子是我在工作中遇到的红颜知己。我们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我第一次去竹子的家,那是一堆高楼大厦环绕的小平房里。我来北京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这个神仙般的地方。房子还不贵,三百多一间不小的厢房。可我第一眼看到这里,就打心里不舒服。不光是因为它又脏又乱,更因为道路上那些令人作呕的“风景线”。
“打炮吗?”
“多少钱?”
“40!”
“15!”
“哎,怎么也得20 啊!”
……
一个个看起来十八、九的小姑娘,本就没什么姿色,再加上极其低俗的打扮,实在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我非常不理解竹子。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厌恶这些“风景线”。竹子没有什么表情,我想她是习惯了吧。七拐八拐,到了竹子的家。我听见了里面有异样的声音,诧异地看着竹子。竹子很抱歉地让我在外面等一会儿。里面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我听不清的话。我开始打量这个小院子。
这时从竹子房间里出来了一个女孩。她的脸上有种傲人的气质。没有化妆,蓬乱的头发和不整的衣衫,以及从门缝里瞥见的床上那个正在穿衣的男人,说明了她就是那道“风景线”的一分子。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不讨厌她。
我看着竹子,她也正在示意我进去。“快滚,老爷们儿动作这么慢!”女孩狠狠地揣了那个男人一脚。那个样子很龌龊的男人灰溜溜地走了。女孩看着我们,说:“你们聊吧,我出去有点事!”她裹了件大衣就出去了。我明白她是怕影响我和竹子的对话。
演奏生涯嘎然停止
她叫尤尤。是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犀利女孩,我开始喜欢她。她身上有一种气质,让我从心里觉得她和那些女人不是同类。我开始猜想她的身世和命运,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比小说还要精彩——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把无头贝司在酒吧谋生,她的技术不亚于任何男孩子,绝对好过当今的实力女乐手斯琴格日勒。女孩作为乐手真是无可挑剔,1.68的身高,玲珑有致的身材,弹起贝司来更是潇洒倜傥,尤其是钩击弦的时候,完全把贝司的魅力展现到了极点。可是,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声音不让人恭维,而且天生气短,即使是在乐队里做合唱都不够资格。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作为一个优秀的贝司手。
然而天妒英才似的,一次,自称为星探的胖子在女孩准备回家的时候冒了出来。女孩随身都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防身,可就是这把匕首,葬送了女孩的前程。胖子满嘴流油,让人作呕。没说几句,便本性毕露。情急之中,女孩抽出匕首,无奈,那把匕首却让她永远无法继续弹她心爱的贝司。即使这样,还是没有阻碍所谓“星探”的“举动”——
天昏地暗。
失去了弹奏贝司的能力,女孩无法继续呆在酒吧,因为老板不需要她来做歌手,对于音乐,她已经失去了她的意义……
这是竹子的叙述,我没有再继续问那许多譬如尤尤的家人为何置之不理的问题,尤尤有她的苦衷,这是她不想对别人说的隐私。或许连竹子也无从知晓。
可是刚才,我没有注意尤尤的手。
我低头看着这把fender贝司,乌黑发亮,不沾一丝灰尘,可见尤尤每天对她的呵护。
这个时候,尤尤进来了,右手拿着好几盒打包好的餐盒。我轻轻地瞟了一眼她的左手,她垂得很低,看不清楚什么,让人感觉她好像是在握着拳头,只是那拳头很薄,很薄。
我才开始仔细地打量着尤尤。她不美,是个很平凡的女孩子,她有着娇人的身材。脸上那种初见时的傲人气质现在淡了许多,脸上是友好的亲切。她右手修长的手指的确是弹贝司的好材料。我开始嫉恨老天,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酷爱音乐的女孩。就好像古时候侠客的武功被废掉一样,我独断地认为那比要命还要痛苦,毕竟人都是有自己最最崇高的追求的。
某个悲剧正在上演
以后,我和尤尤约会了几次。她很有思想,个性独特。我越来越喜欢上这个倔强的女孩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说不清楚,是爱又不是。往后的日子我一直没有去地下通道唱歌,因为我觉得我开始需要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尤尤。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我不想和尤尤结婚,但却想和她在一起。直到后来我才终于领悟,我是多么的恶俗,只因为尤尤是个妓女,我就不想给她完整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竹子来找我。带给我一封信,是尤尤写的:
程:
不要为了我改变什么。那不值得。竹子是个好女孩,从她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她就在不停地向我描述。她更爱你,也更适合你。
忘了我吧,当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永别!不要找我,从现在起,一切为我做的事情都不值得!
尤尤
即便那样,我也不想就这样放弃尤尤。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简单快乐。我的心事,她那样理解。尤尤在哪?我疯狂地问竹子。竹子的眼眶满溢着泪水。她说尤尤嫁人了。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见到尤尤。竹子和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尴尬。索性我们也一直没有再见。
一天晚上,我去到了尤尤原来驻扎的那个酒吧。台上那个新贝司是个帅气的男孩,只是技术太过拙劣。
“不行,这个小孩可不行。”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原来那个女孩,还真是我见过最好的贝司呢。可是人给废了,现在成了鸡。唉,就她那脸蛋,当鸡也没什么收入。”
“现在好像快死了。”
“可不,得了那个病。对了,你以前不还和她……”男人淫笑着。
“别瞎说,我早就查了,没有。”
我的心跳快要停止了。我飞奔出去找到竹子,问她尤尤的情况。她含着眼泪和我说,尤尤快死了,她真的是得了那个病。她现在被人包养着,是一个暴发户。他同样有那个病。尤尤临走前,还笑笑地对她说,我挺幸福的,得了这种病,也有人和我一起终老呢。
在翠湖经典的小单元里。我找到了尤尤。她把自己一头乌黑的直发烫成了红褐色的卷发,化很浓的妆,并且开始抽烟,可说实在的,她抽烟的姿势并不让人恭维。她红肿的眼睛,胳膊上明显的青紫色的瘀痕。
原来那个男人一直不断地打尤尤,只要他醒着的时候。而尤尤也不反抗,她对她的生命早已厌倦。她说她没有死是因为小妹。现在小妹最后一次的学费已经交完。而她也得上了这种病,她说老天还是很公平的,至少让小妹上完了学。
这些,是竹子和我都不知道的。尤尤一直在重复我不值得你们为我来费心。
酒吧里的贝司花
我抱着虚弱的尤尤离开了这里。到了我住的小屋。我对她说,没有左手,你仍然可以弹贝司。就用你的右手,尤尤,你能做到的。
我给她看许多单手贝司的视频。
尤尤一只疯狂地摇头。我不行,我不是大师。我需要两只手来弹琴。我搬着她的脑袋说,你原来有没有就用一只左手来弹?她说有。那为什么就不能用一只右手呢?尤尤几乎尖叫,不,我不想再弹了,我不是左撇子,我需要左手来摁弦。程,你放过我吧。我快要死了,你让我安静地死掉好吗?
你不能这么颓废。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你这么颓废!是我没有坚持,才把你害成这样。我声嘶力竭地对她嚷。
许久,我们都累了。
半年以后,三里屯的某个酒吧。如今多了一条卖座的看点。独手的女贝司。是的,尤尤又重新回来了。只有一只右手,却依然美妙动听。此刻的尤尤,像一朵盛开着的妖娆无比的花。
又过了三个月,她终究还是离开了,她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留恋。她说她爱我。她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她问我,你爱我吗?我犹豫了一下。她说,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但是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我没有时间还了,也根本还不起。
我爱你尤尤,我能不爱你吗?我只恨我自己那么世俗,没有早点……
她捂住我的嘴唇,安静地去了,带着微笑,我从未看见过的,如此单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