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散文】父亲是一扇紧闭的门


我一直想为父亲写一篇文章，但我迟迟没有动笔。他是一扇紧闭的大门，让我琢磨不透。

　　为母亲写文章，实在得心应手，信手拈来。到了父亲，我就为难了，写什么？怎么写？一旦写出来，把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孝子形象就完全破坏了。说实在的，在母亲面前，我是十足的孝子，但对父亲，我做得很不到位，很混蛋。

　　对父亲，我总是仇视的。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本来就很少，仅有的时间，我很少和父亲说话，即使说，也是三言两语，生硬如锅灶间的柴火，硬且干燥，一不小留神就会引着了。父亲早年在西安工作，周末回来一次，我唯一能与父亲亲近的只有他包里的糖果和点心。此时，父亲必然高举了包，不让我拿。一次，我看到父亲悄悄给二姐一块点心，恐怕我看见。看到这，我默然地走开了。

　　我表面上温和，但我内心却异常冷酷坚硬。我发誓不再吃父亲的东西，即使强行递到我手上，我也会将手躲在身后。

　　母亲纳闷，总问我怎么了？我不回答。年三十的晚上，哥哥、姐姐们都喊父亲，然后得到一个红包，喊母亲同样得到一个红包。我坐在炕上，看着窗外谁家放的烟火出神。母亲拽了我一把，我说：“妈，新年好！”母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急忙拿了一个红包装入我口袋。我准备穿鞋下去和孩子们去玩。母亲说不要出去，要守岁。我仍旧回到原位，用被子把自己的腿包得严严的。父亲看着我，脸上没表情，他等我叫他一声，那准备好的红包就拽在手心，如一把拉满弓的箭矢，随时都会弹射了过来。母亲说叫呀，快叫呀！我把头扭向一边，没有叫出来。爸这个词几乎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我实在叫不出口。母亲生气了，一巴掌捋在我的脸上。父亲淡淡地说：“大过年的，不要惹他哭了。”父亲把红包放在衣柜边上，然后出门了。
　　
　　 二

　　父亲喜欢喝酒，每次喝酒就醉，但他还是喜欢喝几盅。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喝酒？父亲爱抽烟，每次抽烟都呛得自己咳嗽得快背过气去，但他还是抽。我几乎很少见了不抽烟的时候，有时一根接一根，火还没灭就又续上了。因为在城里工作，每年需要向村子交钱，交了钱才能分到口粮。但父亲属于解放前做学徒进的厂子，没文化，工资低，几乎不能养活了我们全家。后来，父亲干脆把户口迁回了农村。迁回来后，父亲的挂包就不再出现在周末的自行车上，我唯一能与他亲近的方式没了。其实，在那次父亲给二姐点心的时候，已经没了。现在，连哥姐他们也没希望了。

　　我是个非常倔强的孩子，因此，别人夸奖我的时候，母亲总在一脸荣耀的背后，隐藏着对我的担忧。母亲说我头上三个旋：一旋硬，二旋楞，三旋打架不要命。母亲知道知道我的脾气倔，总担心我在外惹是生非，但无论怎样，我还没有到与人打架不要命的程度。一次，我家的麦子被连畔种地的刘二头家割去了一链肘子的宽度，整个下来，有几袋子的麦粒。刘二头家弟兄多，欺负我家人少，加之父亲谦让温暾，他们以为父亲软弱，柿子专拣软的捏了。解放初和“文革“时期，刘二头明着暗着抄抢了我家不少东西。

　　那天，母亲找刘二头家论理，他们反而骂母亲血口喷人。母亲气不过，就在当街说。其实，我不喜欢母亲这一套，有啥好说的，他割了咱家，咱就割他家的。硬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刘二头家觉得颜面上过不去，就和母亲当街撕打了起来。毕竟，母亲势单力薄，被他们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被揪下了几缕头发。

　　我刚上中学不久，离家远，一直住校。周末，我放学回家，看到母亲的样子，我问父亲，父亲只是生闷气。问急了，母亲才委屈地讲了那天的经过。母亲讲着讲着，就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心里一股无名火，出溜就窜升了起来。我觉得父亲实在窝囊，连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我恨恨地挖了父亲一眼，去厨房揣了一把菜刀，直奔刘二头家。母亲疯一般追了出来，扯着我坚决不让去找事。父亲提了一把铁锨，说：“都给我回去！”我看到父亲的眼睛狼一般红，凶狠得要把人吃了。我说你有火给刘二家发去，在这装啥？父亲挥起巴掌要扇我，我没有躲闪，父亲扬起的手生生地落下了。父亲拎了铁锨走了。我看父亲去的是刘二家，也就跟了去。母亲在身后喊我回去，我说：“怕他吃亏。”胳膊肘总要往回拐，和父亲关系再紧张，也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吃亏。

　　刘二头家得到风声，将门关得死死的，不敢露面。父亲粗声说：“刘二，你狗日的出来。”刘二老婆趴在窗户对着外面骂，我一菜刀劈在他家的窗户上，窗框被劈得几乎散了架。农村的窗子一般还有一道小扇，刘二头老婆紧紧关了小扇，再也不敢言喘了。此事一出，没人再敢欺负我父母了。

　　当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声音不大，但听得真切。
　　父亲说：“那狗小子还有良心。”
　　“是啊，毕竟是你儿子，别看他平日少言语，心里还是有你这个老子的。”
　　父亲不再说话，母亲“唉嘘”了一声。父亲说睡吧，母亲说睡吧。
　　我没吭声，鼻子酸酸的。
　　
　　 三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酒量。那天，三骡子结婚，父亲没时间去，他行了情，让我去。去就去吧，不就是吃个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