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计算机在神州大地以星火燎原之势攻城掠地,我与很多人一样选择了念计算机专业。现在想起来那是最不适宜的年代,因为入校时用的还是DOS,后来虽然有了WINDOWS3.12,但学校机房里的电脑连鼠标都没有,快毕业时WINDOWS95了,我们能接触它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就这样糊理糊涂的就毕了业,对电脑的仅有印象就是一些命令和一点点的编程知识。
由于老家江西离上海很近,我毕业后被推荐到上海的一家电子厂做管理。那份工作很轻松,我却不甘心做一份与自己所学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于是辞职了。回想起来,那是我这短短二十多年人生履历中最冒险的一次选择;也正是因为那次辞职,我才真正体会了生活的艰辛与上海的傲慢势利。
我工作过的那家电子厂在市郊,辞职后没地方住,于是仍然混在厂里同事的宿舍过一天算一天。那时一门心思想去市里的科技园区找工作,就开始了每天郊区市区两头奔波的日子。
我永远清楚的记得自己去面试第一份与电脑有关工作的情况:那家公司出了两道题给我,一是调试好CPU的频率,另外就是配置一个CONFIG.SYS文件。天!大学里那些纸上谈兵的课程在我脑海中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当时的我,对电脑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谈什么CPU频率?!面试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与这种不断重复的失败的面试经验同时迎接我的,是上海人倨傲的表情和那些用软绵绵的腔调说出来的尖刻而伤人的话。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在周围人眼中连个民工都不如,整天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为了省钱,不舍得坐公交车,连三块钱的民工盒饭都不舍得吃……
现在说起这些都恍若隔世了。有时候很难相信那些都曾真实的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一个学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在1998年的大上海找不到工作,过着寄人篱下、早出晚归的求职生活。好在当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陪着我。我们一起找工作,一起吃苦,一起享受上海人矜持的白眼……
十月的一个下午,当我们再次被一家电脑公司拒绝,两个身无分文的人沿黄浦江漫然前行。江中汽笛长鸣,周围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却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想:要么一头跳进黄浦江,要么放弃计算机吧,反正我什么都不懂。死党当时冒出的念头吓了我一跳——他突然恶狠狠的对我说:没活路了,该死的上海人!干脆去打劫他们,弄点钱自己开公司,也让上海人看看咱们的脸色!我直直的看着他。我肯定是吓坏了。他大概也被自己吓坏了,没再说什么。后来两人默默走回住处。走了四个多小时。
没过多久,死党被一个朋友叫去北京帮忙,做硬件销售,好歹算是跟电脑扯上了关系。我一咬牙决定也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皇天不负苦心人,留守上海的我终于也进了一家电脑公司。当时做的活与自己原来的想象完全两码事:每天要么拿着报价单去电脑城一家家派送,要么去别的公司催它们欠公司的货款……
那段时间最大的收获是:熟悉了上海各大电脑城,认识了WIN95,知道了内存、CPU这些现在属于基本常识的东西。没过多久,我又开始不安份了。为了做一个真正的“IT人”,我买了厚厚的书开始学Photoshop。没地方上机,每天下班后我就故意在公司磨蹭,等其他人都走了再打开公司电脑对着书自己琢磨。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天份的人,但对电脑的热爱和来之不易的偷学机会却能让我时常废寝忘食。
也许应该庆幸我当时的老板不是上海人——知道我在公司蹭电脑用后他找我谈话,特别允许我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随时使用公司电脑,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问他。他说:我也是外地人,也是苦过来的;你好歹是个大学生,只要肯学,将来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99年夏天,带着原来那个老板的祝福,我跳槽进了另一家规模更大的电脑公司,从装机、硬件维修做起,做网络工程,做销售顾问,直到后来自己独立做项目。今年年初我与几个老同事合伙自己搞了个软件公司,为企业做进销存系统,也兼做网站。
应该说,虽然不能算出人头地,但现在我已经发展得比较稳定了。有时会想起当年那个死党的话,就忍不住想,如果真的选择了去打劫,现在会怎样?无从想像了。他现在北京一家合资的大型软件公司做项目负责人,拿着高薪出入于京城最好的写字楼。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黄浦江畔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前不久他对我说:上海太势利了,我讨厌这座城市。
上海或许真的很势利吧!当我一无所有举步维艰时,每个人都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甚至不屑于施舍半点虚伪的怜悯;当我终于慢慢拥有了自己的位置,这座城市也开始对我伸出它矜持的双手,露出它昂贵的笑容。
但是我想,即使我永远不会爱这座城市,我也很可能永远不会离开它。如果没有它势利而挑剔的目光,也许我现在仍然饿着肚子在黄浦江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