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开源]何夕--
(一)上午的菜场正是最繁忙的时候,我看着夏群芳穿过拥挤的人群——她的背影很臃肿。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我看不清她买什么菜,不过她跟小贩们的讨价还价声倒还是能听的很清楚。从这两天的经历知道小贩对她说话是很不客气的。有时甚至是直接的奚落。不过我从没夏群芳对此而表现出生气什么,她似乎只关心最后的结果,也就是说菜要买的合算,至于别的事情至少从表面看上去她是毫不计较的。现在她已卖完菜准备离开,我知道她要去那儿。
这座城市的四月十最漂亮的时候,各个角落里都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气候不冷也不热,老年人皮帽还没取小姑娘就穿起了短裙,这本来就是乱穿衣的时候。“乱花渐欲迷人眼”这样的季节里成了不折不扣的双关语。夏群芳显然对街景没有欣赏的打算,她只是低着头很费劲的朝公共汽车站,使得她每走几步就有些滑稽地打个趔趄。道路两旁的行道树都是清一色的塔松,在这座温带城市里这种树比原产地要长的快,但木质也要相对差一些。夏群芳今天走的路线与平时稍有不同,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她总是在这个时候到c大去看她的儿子何夕。
由于历史的原因,c大的校园被一条街分成了两个部分,在这条街上还开着一路公共汽车。夏群芳下车后进入校园的东区,现在是上午十点,她直接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她知道这个时候何夕肯定在那里。同样由于历史的原因,c大的图书馆有两个,分别位于东西两区。实际上c大的东西两区曾经是两所独立的高校,用校方的语言来说就是这两所学校是合并的但现在的校名沿用东区的,所以当年从西区那所学校毕业的不少学生戏称自己是亡校奴并只对西区那所学校寄予母校的情怀。何夕严格来讲也算是亡校奴,不过合并后才开始攻读c大的硕士学位,所以在何夕心中母校是东西两校的整体。
何夕坐在东区图书馆底楼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书,不时在前面的笔记本上写上几句。
这时候有一个人正从窗外悄悄的注视他,窗外的人就是何夕的母亲夏群芳,她饶有兴趣的看着聚精会神地何夕,汗津津的脸上荡漾着止不住的笑意。我看得出她几次都想拍响窗户打个招呼,但她伸出手却最终犹豫了。
倒是临近窗户坐着的两个漂亮女生发现了窗外的夏群芳,她们有些讨嫌地白了她几眼。不过她心情不好也不跟她们计较,她有个读硕士的儿子呢,夏群芳在单位里可风格。想到单位,夏群芳的心情有些坏,他已经四个月没有从那里拿到钱了。当然她这四个月并没有去上班,她下岗,她现在摆个杂货铺,按照夏群芳一向认为合理的按劳取酬原则,她觉得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夏群芳在窗外按惯例站了二十来分钟,她的表情显得心满意足。我算了一下,为了这一语不发的莫名其妙的二十分钟夏群芳提着十来斤东西多绕了五公里路,这种举动虽然不是经济学家的合理行为。
其实今天夏群芳是最没有理由来看何夕的,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何夕虽然住校但星期天总会回家一趟。不过他不会再家里住,吃过晚饭又会回到学校。夏群芳知道在何夕心里学校比家里好,不过对于这一点夏群芳并不在意,只要儿子觉得高兴她也就高兴。夏群芳永远不会知道此刻摆放在何夕面前的那本书里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但很肯定的是每当夏群芳看到儿子聚精会神的沉浸在书中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种没来由的欣慰感。这种差不多在何夕上小学的时候就已成型了。她以前就从不去探究何夕独的是本什么书,更不用读的是那些英文原著。从小到大何夕在学业上的事情是自己作主的,甚至包括考大学填志愿选专业,以及当后来就业形势不好又转回读硕士等等都是如此。想起儿子前年毕业时四处找奔波求职时的情形,夏群芳就感到这世界变化太快,她从没想到过大学生也有难找工作的一天,在夏群芳的心里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有个同事对夏群芳说这算啥,人家发达国家早就有这种事情了,说话的时候那人脸上有幸灾乐祸的神情。不过事实却肯定地告诉夏群芳的确没有一个好单位肯要她心中无比优秀的儿子何夕,她隐约听说这似乎与何夕的专业不好有关。不过在夏群芳看来何夕的专业蛮好的,好像叫什么数学。夏群芳看来这个专业挺有用的,那个地方不需要写写算算,写写算算不就是数学嘛。夏群芳有一次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何夕听,但何夕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夏群芳的心中早就有了主见,自己的儿子可没什么不好,儿子的专业是顶好,那些不会用人的单位是有眼无珠,迟早要后悔死的。夏群芳有时没事就在想有一天等何夕读完硕士后找个好工作一定要气气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想到得意处便笑出声来。夏群芳有些不舍的又回头看了眼专心看书的儿子,然后才满怀他是的欣然离去了。
(二)
何夕抬起头来,向着我站的地方看过来,立刻领悟到他是在看夏群芳的背影。这时坐在窗户边的那两个女生开始议论说刚才那个在外边傻乎乎看了半天的人不知道是谁,何夕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们几眼。他其实很早就知道母亲站在窗户外注视着自己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几乎每个星期天上午都会到学校的图书馆来看自己读书何夕知道母亲之所以选在这一天来纯粹是前几年的习惯所致,实际上母亲现在的每一天都可以说是假日,因为她下岗了。何夕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有时候何夕会隐隐地升起一股对母亲的埋怨,他觉得母亲实在太将就自己了。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她几乎都由何夕自己作主,如果当初母亲能够在选择专业上不要过分顺从自己就好了。何夕摇摇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埋怨母亲,他其实知道母亲并不是不想帮自己,而是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何夕看了一下表,急促的朝窗外扫视一下。按理说江雪应该来了,他们说好上午十一点在图书馆碰面的。何夕简单收拾了一下朝外面走去,刚到时就见到江雪。
和何夕比起来江雪应该算是现代青年了,单从衣着上江雪就比何夕领先了五年。这样讲好像不太准确,应该是何夕落后5年,因为江雪的打扮正是眼下最时兴的。发型是一种精心雕琢出了的叫做“随意”的新样式,脑后用丝质手绢绾了个小巧的结,映衬她粉白的脸庞益发地清丽动人。看着那条手绢何夕心里感到一阵温暖,那是他送给江雪的第一件礼物。手绢上是一条清澈的江河,天空中飘着洁白的雪花,他觉得这条手绢简直是为江雪定做的一样。看到他们俩走在校园里的背影很多人都会以为是一个学生在向教授请教什么问题,不过江雪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尽管要好的几个女生提到何夕时总是开玩笑的问:“你的老教授呢”。小时候她和大她两岁的何夕是邻居,有过一些想起来很温馨的儿时回忆。后来由于父母的工作变动而分开了,但却很巧的在十多年后的c大碰面了,当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喊道“你不就是……那个……”,等到想起对方名字后两人都大笑起来,所以后来还常常大声称呼对方为“那个哎”。江雪觉得何夕和自己挺合的来的,别人的看法他并不看重,他知道几个计算机系的男士在背地里说他们是鲜花和牛粪。在江雪看来何夕并不像外界所认为的是一个书呆子,恰恰相反江雪觉得何夕身上充满了灵气。给江雪印象最深刻是何夕的眼睛,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谁拥有这样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眼睛,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江雪总止不住地想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一定不平凡。
每当看到江雪的时候何夕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实际上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何夕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当他手边有事情没有完成的时候总是放不下,无论做别的什么事情总还惦记着先前的那件事。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是这种性格了,但江雪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和江雪在一起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就像换了一个人,那些不高兴的事,那些为完成的事都可以抛在脑后,甚至包括“微连续”。一想到微连续河夕不禁有些分神,脑子里开始出现一些很奇特的符号。但他立刻收回了思想,实际上只有在江雪到来时他才会这样做,同时也只有在江雪到来时他才能做到这一点。江雪注意到何夕一刹那间的走神。有时大家玩的很开心时何夕却很奇怪地变得无声无息,眼睛也很缥缈地盯住虚空中的不知什么东西。这种情形一般不会持续很长,过了一会儿何夕自己“醒”来,就像从梦中醒来一样。这样的情况多了大家也就不在意了,只把这理解成每个人都可能有的怪癖之一。
“先到我家吃午饭,我爸说要亲自做拿手菜。”江雪兴致很高的提议,“下午我们去滑旱冰,老麦才教我几个新动作。”
何夕没有马上表态,眼前浮现出老麦风流倜傥的样儿来。老麦是计算机系的硕士研究生,也算是系里的几个大才子之一,当初同位居几大佳人之列的江雪本来都开始有了那么一点意思,但是何夕出现了。用老麦的话说来就是“自己想都想不到会输给江雪的儿时记忆”。不过老麦却是一个洒脱之人,几天过后便又开始约江雪玩,当然每次都很君子的邀何夕一同前往。从这一点讲何夕对老麦好感多于提防,不过有时连河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劳模和江雪站在一起的时候显得那么协调无论是身材相貌还是别的,这个发现常常让何夕一连几天心情黯淡。但是江雪的态度是极其鲜明,她毫不修饰自己对何夕的感情。有一次老麦有点不屑的说“小孩子的感情K不住”,结果江雪出人意料的激动了,她非要老麦为这句话道歉,否则就绝交,结果老麦只得从命。当时老麦的脸上仍挂着微笑,但何夕看的出老麦其实差点扛不住了。在这件事后老麦便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形式的“反扑”——如果那算是一次反扑的话。
何夕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江雪,他每个星期天都答应母亲回家吃饭的,如果取滑旱冰晚上赶不到回去吃饭的时间。但江雪显然对下午的活动兴致很高,何夕还在考虑的时候江雪快乐地拉着他朝她家跑去,那是位于学校附近的一套商品房。路上江雪银铃一样美妙的声音驱跑了何夕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三)
江北园解下围裙走出厨房,饶有兴趣的看着江雪很难称得上贤淑的吃相。退休后他简直可称为神速的练就了一手烹调手艺,高兴的江雪每次大快朵颐之后大放阙词称他本来就不该是计算机系的教授而应该是一名厨师。也许正是江雪的称赞使他终于谢绝了学校的返聘,并且也没有接受另一些单位的聘请。何夕有些局促的坐在江雪的身旁,半天也难得动一下筷子。江雪布置的相当有品位,如果稍作夸张的话可称得上一般性的豪华。以江北园的眼光来看,河夕比比以前常来玩的小伙子老麦害羞的多,不知道性格活泼的江雪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不过江北园只得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讲道理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家里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代她做出判断了
“听小雪说你是数学系的硕士生。”江北园询问道。
何夕点点头:“我的导师是刘青.。”
“刘青。”江北园念叨着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退休后我的记忆打如前了。”
何夕的脸有些发红:“我们系的老师都不太有名,不像别的系。以前我们出去时提起他们的名字很多都不熟悉,所以后来我们就不提了。”
江北园点点头,何夕说的是事情。现在c大最有名的教授都是诸如计算机系外语系电力系的,不仅是本校,就连外校的和外单位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名——有些是读他们编写的书,有些是使用他们开发的应用系统。不久前c大出了一件沸沸扬扬的事,一位发明的皮革鞣制被一家企业以七百万买走,而后皮革系的教授也荣升这一行列。
“你什么时候毕业。”江北园问的很仔细。
“明年春季。”何夕慢吞吞地挟了一口菜,感觉并不像江雪说的那样好吃。
“联系到工作没?”江北园没有理会江雪不满的目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何夕的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他觉的嘴里的饭菜都味同嚼蜡。“现在还没有。我正在找,有两家研究所同我谈过。另外刘教授也问过我愿不愿意留校。”
江北园沉吟了半响,老实说何夕的回答只让他放心没让他欢心。他转过头看着笑眯眯的女儿,她正在一眼不眨的盯着何夕看,仿佛在做研究。
“你有没有选择其它系课程?”江北园接着问。
“老爸,”江雪生气的大叫,“你要查户口啊?又不是你和何夕谈恋爱,你问那么多干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14 20:52:37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