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声唱晚
那景色很美。当光明撤退,黑暗缓慢而坚定的盘踞大地的时候,总会叫我由衷的赞叹。黑色,这永恒的黑色是如此的肃穆,如此的阴霾,以至于令人压抑乃至窒息。在黑暗的统治下一切事物都那么井井有条,无一例外显得沉默。他们如同驯服的奴隶般毕恭毕敬的拜倒在黑暗的面前,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心怀敬畏一言不发。那时候,一切都很安静。
每当夜幕初上时我的神经中枢便开始兴奋。这兴奋如同深植于我体内般根深蒂固,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略有点自残般的感觉,就象一个居心叵测的偷情者面对着赤裸的情人,心怀忐忑却又迫切向往 。
我喜欢这种感觉。
当黑暗把一切都深深沉溺于怀抱中,我的兴奋随之升高。我感觉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心脏一刻不停的努力把血液压送到身体的每一部分。我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肾上腺分泌开始失调,我觉得仿佛变成了一只蓄劲待发的火箭,随着倒数点火欲飞。
于是我就出去了。
神
我走在最偏僻的小巷,这里空无一人。我故意敞着胸衣,任凭寒风如刀般切割我的肌肤。我感觉到了疼痛,这感觉叫我欣慰,我知道我还活着,真实的象那条垃圾箱里的流浪狗。于是我把胸膛挺的更高,索性叫肆无忌惮的寒风割个够,最好叫我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可是没有,渐渐的我感到了麻木。
麻木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感觉,甚至可以叫我绝望。我讨厌这感觉,就好象我讨厌吃香菜般的发自内心的厌恶。每当产生这感觉的时候我就悲哀的想: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但是很快我就停止了思考,因为我发现我好象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判断能力,大脑逐渐减速,乃至完全停滞。
在停滞的瞬间我想:难道我真死了?
于是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漫无边际的蹒跚于这陋巷。我面不改色神态冷漠,就象——神。
乌鸦
一具尸体或一个神在街上走是什么感觉?一定可以吓死不少人。但是尸体或神有什么感觉呢?
没有感觉。(我同意)
没有感觉是什么感觉?(你去问尸体这个问题。或者简单点,看看案板上那具肥胖白腻已被开膛破肚洗剥干净的猪)。
一只乌鸦悄无声息滑翔而至。这漆黑的不祥鸟从地狱而来,满怀希望的带走一个又一个无助的灵魂。这黑暗的使者大张着双翅盘旋于黑色的天空,爪蜷缩尾直翘悠然自得。他目光炯炯洞悉万物,他嘴巴紧闭暗藏不屑。他是黑暗的儿子,是夜的君主。然后他鼓动翅膀奋力掠过我的头顶,“嘎——”的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的远方。
我栗然而醒,心脏又开始跳动,血液继续流动,大脑从新开始工作,麻木不仁的感觉哄然消逝,我回来了。
于是我继续走着,向着黑暗的深处。
无花果
我站在一栋五层楼下,面对着漆黑的窗户,若有所思。这是一栋住宅楼,这里住了许多人,这些人怎么生活?他们快乐吗?他们对生活满意吗?在这些人中间有多少是乐天知足充满希望的所谓生活的宠儿?又有多少悲观失望丧失了进取心的厌世者?他们的生活是五彩缤纷还是暗淡无光?是积极进取还是自暴自弃,或者,庸庸碌碌的在社会的底层卑贱的苟且活着?
我知道有一种小蜂,他从孵化的那天就生活在无花果的花萼里。无花果的花谁见过?没有人,因为他总是绽放在身体内部,默默的盛开,默默的枯萎,不留一点痕迹。于是那小蜂永远也不可能生活在阳光下,永远不见天日。暗处生活带给他的是身体器官的退化,他没有翅膀,没有健全的腿,甚至没有眼睛,唯一拥有的只是那一点点可怜的雄性特征和一张还算坚硬的嘴。当小蜂在肮脏黑暗的花萼里完成伟大的交配后,生命的意义仅仅是用他那张坚硬的嘴缓慢的,艰苦的,一点点的破开无花果坚实的外壳,为了她还有未成型的生命开辟一条通往光明的通道。然后他精疲力竭了,孤零零的死在这狭小的天地里,从不知光明为何物。
他的生活,有意义吗?
有一扇窗户亮了。在黑暗中它显得璀灿灼目,仿佛矗立在暗夜海平面上的一尊灯塔。我看见了恍惚的人影,摇摇晃晃,似欲破窗而出,我听见了潺潺流水声,咳嗽声,如同夜空里的无线电波,向我呼唤,向我呼唤,向我呼唤……
然后,灯灭了。
我是鱼
我漫无边际的在黑夜里游荡。我感到畅意,感到自在,感到无所畏惧。心脏旁边的位置开始生长出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飞快的发芽,生长,枝繁叶茂。他伸展出柔软的枝条轻柔的,但坚定不移的紧紧禁锢我的心脏,然后深入左右心房,充分填满了空空荡荡的地方。我感觉心花正在怒放,粘染着血的颜色,散香吐蕊,仪态娥娜。
我的手脚开始变的笨拙不堪,呼吸开始困难。我的眼皮开始僵硬,眼球不由自主突出眼眶。我倒在地上,束手无策。我的四肢开始渐渐萎缩,变形,后肢很快消失在小腹,而前肢,变成了无色透明的鳍。我颈两侧开始开裂,身体表面迅速干燥,暴皮,渗出血丝,终于长出一层亮晶晶的鳞片。
我低下头,发现长了条侧扁的尾巴。周围的空气开始变的富有质感,我清楚的感到他的存在和不稳定性。我试探着触摸他,却发现,他已无处不在,甚至深入我的内部。
我是一条鱼。我摇头摆尾,挲剌剌游走了。
假爵士
我游啊游啊,自由自在无所顾忌。我是一只快乐的小人鱼,我在深处玩耍,在水面痴痴的看星星,听他们讲古老的关于王子和我姐姐的故事。渐渐的我迷醉了,忘记了划水。
于是我就沉下去了。
于是我就晕过去了。
后来我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瓷盘里。我身上被割开无数条伤口,散发着令我做呕的酱油的味道。我从头到尾被红红的辣椒白白绿绿的葱花还有暗黄的姜丝点缀,衬托。我环顾四周,看见了玲琅满目的盘盏盆杯,刀叉筷勺,还有一尘不染的桌布。
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正在窃窃私语。雄的看上去风流倜傥气宇暄昂,雌的看上去冰清玉洁秀色可餐。我忽然发现我可以看穿它们的灵魂,于是它们的想法展露无疑,象一枚剥了壳又失手掉进粪坑里的鸡蛋般洁白而肮脏。
雄的在想:吃吧,吃吧,今天晚上我就和你上床;
雌的在想:喝吧,喝吧,明天早上你就被我俘虏。
我很想闭上眼睛,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鱼。所以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雄一雌两只动物恶心的表演。直到雌的那只对我伸出了筷子。
我吓了你一跳
我很想装做宽宏大量,对它们的无礼表现置之不理。但是它们太贪心了,居然想吃我的肉,而且弄的我很痛。所以我只好放弃君子风度,即使这很不礼貌,很没有修养。
我对它们说:拜托,轻点好不好?
我真应该带个像机拍下它们的表情。它们象被施了魔法一样目瞪口呆一动不动。一只被做熟的装在盘子里的即将成为它们的腹中食的红烧鱼居然对它们说:拜托,轻点好不好?这刺激可能对它们来说太大了点儿,不幸造成思维紊乱肌肉惊孪心肌缺血小腿抽筋乃至大小便失禁。我看见汗水滑过充斥着难以置信的脸与夺门而出的口水汇合一滴滴滴到雪白的桌布上,积起点点浪花,而且我闻到了某种排泄物的恶臭。
为了避免近一步的环境污染,我只好站起来,用尾巴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怏怏离去,一路上留下一条由红红的辣椒白白绿绿的葱花暗黄的姜丝还有难闻的酱油组成的痕迹。
超级明星
这个样子,鱼是不能再当了,我只好不情不愿的恢复了人形。用两条腿走路的感觉很不好,机械而做作,我不由的愤慨起来,狠狠的回头幽怨的瞪了灯火通明的建筑物一眼。
那建筑物门户大开,无数衣冠楚楚的雄雄雌雌夺门而逃抱头鼠窜,很没有风度,还不如街尾抢骨头的野狗。无数人慌不择路与我擦肩而过,连滚带爬,却没人看我一眼,而我,正是它们恐慌的根源。
我逆人流而上,在雌性动物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迅速消失在阴影里。
在另一条空旷的街上,我的心情重新变的愉快起来。我开始跳舞。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变幻着舞步,快三慢三中三,快四慢四中四,探戈桑巴嘣嚓嚓,爵士伦巴嘣嚓嚓,还有布拉吉斗牛舞华尔兹芭蕾迪士高乃至东北大柍歌……
世界在旋转,跟随着我的舞步。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实质,幻化成种种诡丽的线条飘舞于空中。我在旋转,步调优雅,赏心悦目。街道旁的树们兴奋起来,翘起他们柔软娇嫩的根须,晃动着残存的枝叶兴高采烈成双结对跟在我深厚舞动;花花草草们跳到公路上有条不紊的手拉手排成方队,整齐化一疯狂旋转;垃圾箱翘着三只脚饶有兴趣的拍着肚皮伴奏,北风在空中吹奏着欢快的B小调……
午夜空旷的街道上,一群奇形怪状的家伙在疯狂舞动。
小BABY
我是舞林高手,啦啦啦,我是街道王子,啦啦啦,我是夜的宠儿,啦啦啦,我是……哇——哇——
我看见了如银盘般的月亮,空明又皎洁,幽雅而神秘。她静静的挂在天上,微笑着看着我们这些狂欢者,然后饶有兴趣的散发出圣洁的光芒为我们铺上肃穆的幕布。我高兴的向她飞吻致谢,她害羞的扯过一片云彩遮住泛红的脸庞。
我忽然有一种想吻她的欲望,于是我拍拍手臂,飞了。
我飞呀飞呀,象一只自由的鸟,又象一个饥饿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欲一头扎进妈妈的怀抱里大快朵啖。渐渐的我飞越了最高的大厦,马上就接近云层了。我低头往下鸟瞰,看见这城市已经变的类似我幼年在海滩上堆砌的沙子城堡,随便一波海浪便能轻而易举的摧毁它,根本不堪一击。我看到了许多蚂蚁般的小东西蠕动着,那是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们。
马上就摸到她了,我陶醉的向她伸出双手。
叮叮噹,叮叮噹,铃儿响叮噹,一辆驯鹿拉的雪橇横冲直撞,粗鲁的把我一头撞的掉下来。
我猝不及防,只好打着旋往下掉。我极其愤怒的对着那个厚颜无耻的白胡子喊:我CAO你妈!
最后一首
我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间晕头转向。我看见许多星星在空中飞速旋转,最后纷纷坠落在我头上。
我强忍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该死的老鬼。但是等我稍微注意到周围环境后,我马上惊呆了,目瞪口呆。
原来一切都那么正常。树长在路边,一言不发;草和花挤在花坛里,无辜的不声不响;那垃圾桶索性漠不关心的蹲在那里,连个屁也不放。街道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抬头看看天空,月亮也不见了。
于是我拍拍土,装作若无其事的沿着空无一物的街道往前走。天边仿佛已现鱼肚白。
我听见一只蟋蟀强忍着刺骨的寒冷战战兢兢的拉着一首凄惨的曲子,一阵北风飞过,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刘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