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不住的正义
三拳打死了镇关西。你容不过邪恶,这世道也容不下你。剃去头发,削掉髭须,一纸缉捕文书,一道佛门,掩住了鲁提辖和他六十二斤重的铁禅杖。从此,只要粗茶淡饭,打坐参禅,吃斋念佛,暮鼓晨钟,求得个六根清净,转得个佛祖金身。五台山上,清净去处有花和尚鲁智深。要睡便睡,关佛祖何事?想吃便吃,岂金刚能阻?生成食肉餐鱼脸,不是看经念佛人。敬什么菩萨,尊什么达摩。尽世不念梁武忏,半生懒念法华经。这世道黑暗,乾坤颠倒,本已心知肚明;奸佞当道,恶吏横行,佛祖怎渡众生?不听众僧规劝,吃尽市巷狗肉;无闻清规戒律,醉饮村中粗酿。骂尽门外丈二金刚,打碎殿上三世佛祖。若果是普渡众生佛界金身,何故端坐庙堂,低眉合手,不看世间水深火热处饥寒黎民?果能无欲无求四大皆空,何必深山老寺,要仙要佛,执迷修得金殿琼楼处不老之身?这佛经不必细阅,都已悟尽,管不得人世苦难,上下百卷只一“逃”字当头;那佛珠不必多捻,皆已数尽,转不出凛然正义,拢总百颗仅一“愚”字把关。这佛门,只避一时风波,怎能半世枯坐?这经卷不救众生,翻它何用?那木鱼不敲懵懂,要扔便扔。本是人间刚直汉,不做庙中泥塑神。
虽日夜寺中打闹,也看世事纷纭。佛堂内经卷化不了众生,寺门外律书阻不了奸佞。那一页页苍白的律书纸页,轻而又轻,早已泛黄。这朝代杀人,送命,只须有蛮力的无赖动动刀;诬人,下狱,只须有钱的士绅皱皱眉;发配,流放,只须有权势的高官点点头。那律书,那律书又算得了什么?那王法,那王法究竟抵不抵得过拿着一把剃骨尖刀,杀气腾腾的郑屠户?当最终明白,必须用蛮力对付蛮力,用拳头抵挡拳头,用禅杖挥开屠刀,这世道没用的已不是王法,是制定王法的一班朝臣,被轻视的不是律令,是颁布律令的朝廷。
你早已明白,历朝历代的百姓和朝廷只不过在做一项交易。百姓给出的田赋,地税只不过想要交换朝廷能给出的安定,和平。给出的赋税似乎越来越多了, 换回的安定似乎越来越少了。小心翼翼的百姓并不曾违反朝廷看似威严的法令,胆大妄为的朝廷却首先撕毁本来公平的协约。这交易,这交易终是做不得了。朝廷的律书既不被自己重视,又岂得天下百姓的仰望?挥舞禅杖,一身正气的鲁智深又怎能放在眼里?杀人放火,大开杀戒须怪不得我五台山花和尚!仗一条杆棒,凭两只拳头,从此要替天行道,铲除奸凶。踏步上前,恨不得平吞宇宙;挥起禅杖,只待要撼动乾坤!
这尘世,这尘世,偏容不下正义!这佛庙,这佛庙,偏埋没了英雄!瓦罐寺内道人剪径,野猪林里公差横行。桃花山上,小霸王打家劫舍;破落寺里,老和尚饿殍横躺。抛下经卷,这本写给痴迷者看;扯碎念珠,这只圈住热血人性!再坐不得这蒲台,坐不得这蒲台!再捺不住这怒火,捺不这怒火!一脚踢开五台山清净佛门,从此踏入人世间滚滚红尘!
铿锵的是脚步,沉重的是禅杖,急促的是风拂衣袂凛凛,有力的是念珠撞击烈烈,用一坛坛猛烈涩辣的百年宋绍把心底最热的火焰浇得清醒,浇得透澈。当烈火燎烧热肠,当热肠滚烫热血,当热血荡溢正义,当正义蒸腾于胸,终于,你匆匆地离开五台山。一路急行,追寻着正义,瞻望着正义,也用禅杖挥舞着正义,而你的匆匆而行也使大宋的最后一段正义不致匆匆太匆匆。
《山门》中填一支词,名为《寄生草》。漫拭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烟蓑雨笠卷单行,芒鞋破钵随缘化。挥一支禅杖,踢开五台山清净佛门。千年的大相国寺,晨钟,隐不了英雄的呐喊;寺门,掩不得心底的正义。